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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文壇的開拓者 推薦書:師範散文《紫檀與象牙》(秀威出版)

五〇年代,好作家多得是,舒暢、黎中天、朱夜、司馬桑敦、言曦、潘人木、徐鍾珮…… 正如小說家朱天文所說:「他們是,整個一代都被低估了。」…… 
 
【隱地】

 國共內戰從民國34年打到38年,國軍敗退連連,五月,退無可退,最後退到台灣,五○年代的台灣,國枯民窮,文學創作出版更幾乎等於零,這時有一個熱愛文藝的越南華僑青年潘壘,身懷鉅款,從上海來到台灣,居然於十月間獨資創辦了一份《寶島文藝》月刊,前後辦了一年,可惜負責發行的上海書報社老闆一直未把賣出雜誌的錢交出來,逼得潘壘只得停刊,但他也因而認識了幾位文友,如詩人紀弦,小說家王藍、藍婉秋和師範等。

 其中師範除了自己寫小說,後來也和幾位同好合辦了一本在當年甚具影響力且廣受歡迎的《野風》雜誌。

 台灣最早的三本文藝刊物除了《寶島文藝》和《野風雜誌》,還有一本由程大城創辦的《半月文藝》。

 程大城,1921年生,河南夏邑人。西北大學政治系畢業。民國37年到台灣後,先後任職《台北晚報》、《掃蕩報》,擔任採訪主任和編輯,微薄的薪水支付《半月文藝》的各項開支,難免拮据,後來將隨身帶來的袁大頭以及結婚金飾變賣,均一一賠出去了,甚至連青田街二巷四號一戶自己住著的房屋徵得太座同意也賣了(彼時僅售得四千元新台幣),以便付清積欠的印刷費。後來慘到連職業也沒有了,幸虧朋友來找他,到師大附中教書,搬進附中宿舍,結識住在附近的一位作家朋友周介塵,義務幫他編輯和校對,此外,附中師生經常資助他,甚至學生知道了老師的困境,設法租借影片放映,將盈餘票款捐助給老師,《半月文藝》如此這般,居然也從民國39年硬撐到44年,共出版了十一卷,是三本文藝刊物壽命最長的;程大城還出版過《秋葉詩集》,短篇小說集《衝突》和論述《藝術論》、《文學原論》、《文學的哲學》以及書評《文學批評集》,但如今已無幾人記得他的名字了。

 潘壘、程大城和師範三人,都是五〇年代台灣文壇最初的播種者。他們彼此應有關連,師範說過:《半月文藝》是五〇年代與《野風》相互尊敬的純文藝刊物。程大城則寫過〈從師範的〈與我同在〉說起〉,而師範曾在潘壘的《寶島文藝》寫稿,後來兩人成為好友,2010年師範長篇小說《百花亭》新版印行,書中的序文,就是出自潘壘之手。

 《紫檀與象牙》是一本讓人敬重又珍惜的書。相隔將近一甲子,師範先生又重新執筆,談他和五位同好於1950創辦《野風》的前因後果──回憶五〇年代的文藝環境以及追述在《野風》上寫稿的文友。

 《紫檀與象牙》還包含了一段〈良師益友小說緣──在文學小說研究組的時光〉,這一部分的資料尤其珍貴,師範娓娓道來,是動人的散文,也是傳神的手記。每一位師範筆下的師友都躍然紙上,讀者彷彿進入時光隧道,回到往昔簡樸又富人情味的年代──一個貧窮但頗有人文風範的社會。

 先說《野風》五君子──原來金文、魯鈍、辛魚、黃揚和師範,都是台糖總公司的職員。最初五位同仁並不在同一部門,台灣光復後不久,分別自國內借調或選派到台糖經濟研究室的編輯組工作。當時的台糖,全省各地分支機構很多,公司全體員工有兩萬三千多人,總公司部分就有三百多人,所以開始時大家互不相識,後來到了編輯組,其中一項工作是編輯十天出版一次的《台糖通訊》,報導公司人事異動與員工生活花絮。從上海來台北報到的師範,因參加《台糖通訊》徵文,以小說〈與我同在〉入選,後來也進了編輯組,由於五位同事都對文藝懷抱興趣,經過商量,私下決定合辦一份純文藝刊物《野風》雜誌。

 五〇年代的台灣公家機關,幾乎都有自己支持的文藝刊物,如有鐵路局背景的《暢流》,中國石油公司辦的綜合刊物《拾穗》,此外如《皇冠》,也是由台肥員工所辦。

 《野風》第一期印二千本,不到六天銷售一空,於是逐期增印,很快銷售量達到七千本,後來因辦了一次樹大招風「以文會友」的活動,出席人數過於踴躍,各路「英雄好漢」擠滿會場,引起保安司令部人員注意,在那敏感的年代,那可犯了大忌,何況他們都是公務人員,最後連台糖總經理也不得不關切,如想繼續留在台糖,就須將雜誌交給別人辦。《野風》就在這種狀況下轉給田湜,後來又轉手綠蒂、許希哲,直到1963年十月第一九二期畫下休止符。

 《野風》五君子合辦的前四十四期,編輯期間,每期都有溫馨感人的故事;師範特別在眾多的作者群中選出七位──於梨華、郭良蕙、鄧禹平、劉非烈、楚卿、郭楓和傅孝先,分別寫下對他們作品的印象以及述說了個別因緣。

 原來於梨華的父親當時是台糖副總經理,而於梨華以方莉夏和鴻鳴的筆名向《野風》投稿,直到有一次,《野風》五君子向於父拜年,來開門的正是於梨華,要不是於父說明,雙方完全蒙在鼓裡。

 至於郭良蕙向《野風》投稿的故事,以及後來郭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《銀夢》,幾乎事事拜託《野風》主編,從作者、編者雙方──書信往返的內容,可以看出那個年代的編者,是多麼地愛才惜才又有人情味。

 順便,師範也回憶了「心鎖事件」,以及有一年他和郭良蕙一同參加《文訊》辦的重陽文會,師範對郭良蕙的「青春永駐」讚不絕口,令人意外的是,沒想到郭良蕙未隔幾年已悄悄地離開了人世。

 而郭楓至今仍在辦《新地文學》,成為文壇老兵,說是延續《野風》精神,誰曰不宜?

 關於本書第二部分談及「1951年,中國文藝協會舉辦小說研究組」,前後兩屆,總授課時數達二五○小時,師資和學員都採高規格,逢甲大學教授張瑞芬說:「足以讓當今中文╱台文所瞠目結舌」。

 五〇年代,好作家多得是,舒暢、黎中天、朱夜、司馬桑敦、言曦、潘人木、徐鍾珮……正如小說家朱天文所說:「他們是,整個一代都被低估了。」

 師範對當年幾位良師──如趙友培、李辰冬、陳紀瀅、虞君質、蔣碧微都一一作了素描,此外對同窗水束文、勞影、王鼎鈞、廖清秀、羅盤、周介塵、楊思諶、楚茹、蔡文甫、盧克彰亦扼要速寫,簡潔中見深意,平實中露真情,真是一本讓我們緬懷前輩文人風範的書,這些當年文壇的播種者、奠基者和開拓者,多麼值得我們尊敬和懷念,特別是執筆者師範先生,著有《沒有走完的路》、《百花亭》等長短篇小說、散文十數本,作品充滿人道關懷,如今以小說家之尊為我們記錄一個初春的文學年代,更別說當現代文學在大學開花結果成為顯學,真該感謝當年每一位文學開拓者辛苦的播種啊!


原文轉載自【2014-08-09/聯合報/D3版/聯副.周末書房】